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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20歲時,我初讀卡爾維諾《美國講稿》,然后被他引述的一個故事迷住。卡爾維諾寫道,達芬奇不擅拉丁文和文法,以至才華洞燭千年如他,卻難以和同時代的許多智者以文字交流。他在談解剖學的筆記中寫道:"啊,作家,你用什么文字才能夠像素描這樣完美地表現出這整個的圖形呢?"不僅在科學方面;而且在哲學方面他也確信用繪畫和素描他表達得更好。這個故事的后續——達芬奇與語言的斗爭——暫且略去,我在這段話里找到了自己6歲時的光景:陌生的字、磁帶中的敘述語音、圖像,這一切在重塑世界,而我需要以自己的經驗將之拼接。推而廣之,倫勃朗那光線奇妙的《夜巡》、德彪西那記錄鬧市的鋼琴曲,達芬奇自己在筆記本上的草圖和描述,這些都是一本書。區別無非在于,書用語言記錄或構造世界,而其他人則用聲音、圖象與其他的一切。
從那之后我大概明白了,我所追求的閱讀都是一種世界的幻象。納博科夫跨越俄語和英語的寫作手段是大規模利用意象,一如龐德在20世紀初期所運用的詩歌手法。無法將之圖象化、聲音化的一切讀物,總讓我應付為難——因此我對菲利浦·羅斯許多談論道理的文本難以卒讀,卻可以拿著一本《唐詩三百首》度過許多時日。這是我至今的閱讀趣味:我崇奉的智慧是可以將世界的景象不斷加諸于我幻想中的,無論那是柯勒律治關于花的比喻、王昌齡寥寥數字描繪的翰海弓馬,或者是我6歲時,評書人繪聲繪色為我構筑的,昏君良將的華麗臉譜。
《史記》相比于《資治通鑒》那流程記錄般的諄諄,后世史書無微不至的冗長,《史記》更像一本傲骨嶙峋的讀物。以我粗淺的文言文閱讀經歷,都可以清楚分辨出《史記》相比后代史書,文氣森莽。福樓拜批評雨果時要求的“客觀敘述”,博爾赫斯以沉靜筆調與繁密意象書寫的《惡棍列傳》,不意先在《史記》中出現。李斯嘆廁鼠、臨刑顧子這類疏朗自如的細節,也惟有《史記》才得一見。即使去掉其史書特質而當作短篇小說集閱讀,都是讓人汗毛直豎的好文本。
《好兵帥克》《尤利西斯》用布盧姆的卑微對比奧德修斯的偉大,把骯臟陰暗的都柏林和絢麗瑰瑋的地中海相比,從此解構了史詩,讓凡人和英雄站在了同一個天平上,領受從出生時就注定的悲劇宿命、分離、死亡這些不可阻擋的悲劇。但他還不夠徹底:拉伯雷的《巨人傳》讓巨人們屎尿揮灑,讓偉大與穢物共生,于是解構了偉大(就像堂吉訶德面對風車時的偉大口號),而《好兵帥克》是《巨人傳》的隔代傳人:鋪陳奔放、嬉笑怒罵的完美喜劇,用一個連上帝都無法了解的主角游刃有余卸開了霸權與專制這頭巨牛。即便去掉它的不朽意義,它依然無愧于20世紀最有趣的小說之一:與小說共為經典的漫畫可以印證這個文本構造的世界有多么多姿多彩、活潑可愛。
《看不見的城市》我將之理解為小說形式的極致之一,卡爾維諾絕望的試驗。意象的拼湊最終失去了線索,內在的張力勉為其難維系著這個小說的行進。非常純粹的對于虛構世界的描述,捎帶和閱讀者的記憶、經驗做猜謎游戲。王小波的最優秀文本《萬壽寺》顯然是受了此小說、《暗店街》和《寒冬夜行人》的蠱惑熔煉而成。這是一本散碎的小說,但卻像極了19世紀末期,塞尚們偶爾涂抹的,被糊涂歸進印象派的畫兒:他并不提供完整的世界,只給出片段的世界意象,任由讀者的智力活動去完成這一切。
《西方哲學史》羅素版商務印書館所印梯利的《西方哲學史》類于課本,是教師拿著一具尸體在給學生上解剖課,而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則是教師抱著死者跳舞,大聲哼唱著曲子給自己伴奏。觀看他人的思維富有樂趣,就像一只在平面上爬行的螞蟻被提醒仰望天空;而旁觀羅素這樣一個具有偉大思維能力的人去調侃別的人思維,顯然是更加有趣。
《金瓶梅》黃仁宇之治史角度,有利于化解傳統歷史書上臉譜化人物和事件對我們的遺毒。地理條件、稅收和田畝制度,這些可以為我們意識中的往昔帝國添加一些明晰的脈絡,而不是浮于話語之上的空中花園……而《金瓶梅》,除卻那些篇幅短到可以忽略的,道學家視為“淫”的段落,幾乎是中國歷史上最符合福樓拜審美的小說:敘述者客觀簡約,處處工筆描繪衣食住行,生活起居,柴米油鹽。除了《儒林外史》,幾乎再也找不到一本如此廣泛的,提供民俗風情的《清明上河圖》了。巴爾扎克之所望寫19世紀民俗記錄,早幾百年已由中國的一本禁書完成。兩廂一湊,很可以拼出一個奇詭但有趣的中國。
《悲慘世界》福樓拜對這本書并不喜歡,無數愛書人都將之捧為名著每天祭祀卻不肯讀之,仿佛莊子所說的楚國烏龜。只是,自喬伊斯解構了一下《奧德賽》后,20世紀纖細技巧猶如蛛網細流,各自漸行漸遠,卡爾維諾們以塔羅牌、感官窮盡小說可能性時,已經和波洛克朝畫布潑灑顏料、約翰·凱奇用紙片擊水模擬樂器差不了多少。在學科分類尚未如今日般井井有條的18至19世紀,伏爾泰、雨果們用小說來宣傳理想,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度幾乎達于文本的極限?;仡^說來,那讓福樓拜不喜的無非是雨果波瀾壯闊到近于史詩話劇的陳述方式。對冷靜苛刻的福樓拜來說,也許這部悲天憫人的神話已經無法令他感佩?只不過,這依然是19世紀的偉大史詩,《戰爭與和平》自然可與媲美,但雨果那重現古希臘大悲劇的氣勢卻無可比擬:維克多·雨果,他的浩繁鋪陳和澎湃思想讓人可以回憶起,20世紀小說成為技巧流玩物之前,也曾經是黃鐘大呂式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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