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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尼。大人們，當然有

　　自己的游戲

　　哇？比如說

　　比如一個男人牽著

　　一個女人

　　澎恰恰澎恰恰

　　這樣抖動雙腿；

　　比如一個杯子敲擊

　　一堆杯子

　　干杯干杯

　　把會昏頭的水喝進肚里；

　　或者變身鐵甲勇士

　　說：“喂喂，晚上在線嗎？

　　一起下副本殺怪吧。OVER。”

　　做這些，都可以

　　媽媽。噓——

　　我知道一個山洞

　　又黑又長還有許多大樹

　　飛來飛去

　　你要跟我在洞里過日子嗎？

　　其他人我才不說哩

　　哎呀米尼

　　拜托你不要成天鉆

　　外公的衣柜

　　你乖乖的，等長大

　　就可以玩很多游戲

　　比如一個男人牽著

　　一個女人

　　澎恰恰澎恰恰

　　這樣抖動雙腿；

　　比如一個杯子敲擊

　　一堆杯子

　　干杯干杯

　　把會昏頭的水喝進肚里

　　……

　　媽媽

　　我知道一個山洞

　　又黑又長還有許多大樹

　　飛來飛去

　　大人的游戲里有那么多

　　孤寂吖

　　我們小娃娃

　　就只是

　　想和自己，還有世界

　　在一起

　　米尼。快從外公的衣柜里

　　出！來！

　　你現(xiàn)在乖乖的，長大后就可以

　　玩很多游戲

　　米尼搖搖馬之歌

　　小木馬，搖吖搖

　　騎到東來騎到西

　　我不是唐僧也不是孫悟空

　　我騎著木馬找美女

　　我找美女吖找哇找

　　我找美女哇找不到

　　最美不過我媽咪

　　我——媽——咪！

　　破搖搖車和老保安

　　小區(qū)門口的雜貨鋪一夜之間搬走了。精明的老板娘什么也沒留下，除了一屋子破紙盒，和那輛說不上像什么動物的破搖搖車。

　　附近的媽媽們怨聲載道。“還欠我家一箱啤酒呢！”“早覺得他們進的菜不新鮮，突然消失一定有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臨時都不知道去哪買菜了。”帶著孩子聚在庭院里曬太陽時，翹著嘴說著這樣的喪氣話。

　　孩子們心里也悵然若失。

　　這個小區(qū)孤單單地坐落在環(huán)海公路邊。方圓十里，只有這個雜貨鋪是孩子們平時消遣的樂園。哪怕海風刮得很烈的那幾天，他們?nèi)匀豢梢钥s頭縮腦地跟在大人后面，沿著墻根走，飛快跑過高樓的罅隙，沖進鋪子里。大聲說：“要根棒棒糖！”或是“新粘粘紙到了嗎？”或干脆大搖大擺地坐上搖搖車，喊：“前進，前進！”

　　很多時候，幾個孩子搶著坐搖搖車，扭打起來。媽媽們趕著來勸，說：“怎么不給大人省點心吶！”“不是教過你要禮讓嗎？”“這種破車有什么好坐的，跟我回家！”大大小小鬧得不可開交。對孩子來說，這也是非常有趣的事吖！

　　所以，大人們跟他們說道理：“1、搖搖車的鑰匙在雜貨店老板娘手上，除了她誰也發(fā)動不了；2、這輛搖搖車長得又丑又怪，現(xiàn)在還又臟又破，連它主人都不要它了。——基于以上兩點原因，再也不許你們碰那輛搖搖車了。”當大人們說這些話時，孩子們難過極了，有幾個孩子還憋紅了臉蹬著腿哭了起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雜貨鋪始終空著，媽媽們也習慣了到稍微遠點的地方買東西。小小孩們沒有忘記破搖搖車——沒有忘記。但他們已經(jīng)習慣它沉默地站在那里，既不唱歌、也不動。當午后的陽光和麻雀前前后后地穿過墻角的三角梅叢，他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坐上破搖搖車，坐著、僅僅坐著；更大的孩子就轉(zhuǎn)動生銹的方向盤；再大的孩子還搖頭晃腦地哼上一首曲調(diào)不全的歌。搖搖車厚厚的灰塵上會留下他們的小屁股印、小腳印或者小手印。

　　然后又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灰。

　　老保安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呢？這是后來媽媽們搜腸刮肚卻想不起來的事。小小孩們卻都記得。

　　“就是那天吖！那天開始，我們出入小區(qū)時，會有人抵著門，小聲說：‘慢慢走，歡迎回來’；不小心摔倒了，會聽到邊上有人說：‘沒事，自己爬起來’；暗了很久的路燈又亮了；水池里突然發(fā)現(xiàn)了金魚：就是那！天！吖！”他們推舉了個口齒伶俐，能連貫說完一整段話的代表，手舞足蹈地跟媽媽們解釋了半天。

　　可她們還是沒想起來。

　　真是雞同鴨講。咳。

　　在那天過后沒多久，孩子們發(fā)現(xiàn)破搖搖車變了。它還是很破，但沒有灰，顯得不那么臟。它笑得熱烈了點，所以小小孩們突然想起來其實它很像介于馬和狗之間的動物。后來他們認出它就是一匹非常有名，卻一直隱姓埋名的駿馬。令人驚訝的事一再發(fā)生。又過了兩天，還是午后，大人都在午睡時，小小孩們發(fā)現(xiàn)破搖搖車開動起來，雖然速度緩慢，渾身響著生銹的齒輪艱難運作時“咔吱咔吱”的聲音。但這讓它顯得更神秘而高貴。

　　破搖搖車一直唱著歌。不是孩子們都聽過的那些兒歌，破搖搖車唱的歌曲調(diào)低沉而漫長，時有破音。

　　小小孩們猜想這是一首圣歌。只有天上的神明和動物們才懂得的圣歌。

　　他們照舊排著隊，帶著肅穆的表情，一個接一個爬上搖搖車，閉上眼睛坐上一會。在排隊等候時，女孩小黃黃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這輛搖搖車真的跟雜貨鋪精明老板娘徹底分手了，它現(xiàn)在不再需要吃硬幣才能發(fā)動了。不，它現(xiàn)在什么也不吃。但這是為什么呢？

　　她想把這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告訴她最好的朋友小米尼。但這事太復(fù)雜了，特別是，它還是個疑問句！于是她只好撿最簡要的說，她扭過頭，認真地問小米尼：“愛？”

　　小米尼肯定地點點頭，回答說：“愛乃(就是‘愛你’的意思)。”

　　嗯，他倆湊巧只會說這兩句話。

　　小小孩們覺得這事和老保安有極大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他們跟老保安很熟了，于是就跑去問他。

　　“是吖，是吖。我和搖搖車談了談。”老保安笑著說。

　　“咦？！”小小孩們一起問。

　　“對吖，我們倆剛好談得來。”老保安回答說。

　　“咦！？”小小孩們又追問說。

　　“為什么談得來吖……”老保安耐心地解釋，他蹲著和孩子們說話，現(xiàn)在，他依次看過每個孩子的眼睛，“因為我和搖搖車吖，我倆都知道被拋棄的痛苦。”

　　破搖搖車這事，總之是挺玄乎的。大人們對此非常不滿意——他們對任何玄乎的事都不滿意。“活見鬼了。”“我就見不得邪門的事。”“趕緊得聯(lián)系有關(guān)部門把這垃圾載走。”現(xiàn)在媽媽群里交換著這樣的意見。

　　再后來有一天，不知道誰起了頭，老保安過去的經(jīng)歷被撒播開來。“說是家里窮，妻子女兒都離開他了。”“這樣的人會不會有心理疾病，會不會把我們的孩子當做他的兒女？”“難怪愛和孩子們混在一起玩。”“生活在這種人身邊真是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就覺得老頭老盯著孩子們看不正常！”媽媽群里炸開了鍋。

　　“我們要清理垃圾，保護孩子！”她們給物業(yè)公司寫信，說。

　　小小孩們不知道“垃圾”指的是什么。最近媽媽們總板著臉阻止他們出去玩，接著又軟下心腸摟住他們狂吻。

　　他們不是很喜歡這樣，但大人嘛，有時候也要哄哄啦。

　　一個午夜，月亮升起來了，特別亮。小小孩們突然都在溫柔的海風中醒來。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深藍且發(fā)亮的大海和天邊的云，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

　　噓——誰？誰在唱歌？

　　哦——是搖搖車。

　　咦——在唱那首圣歌吖。

　　像世界跑了來，又故意在躲迷藏。

　　這是小小孩們才懂得的憂傷。

　　可是，小小孩的憂傷都是在巨大的欣喜中的。

　　就像又香又軟的面包，夾著一小點肉松餡。

　　于是，所有的小小孩都跨下床，走出門去。瞧他們看到什么了？

　　他們看到老保安站在那輛破搖搖車前。巨大的月亮當空招搖，海風低垂。老保安和破搖搖車都顯得威風凜凜。

　　“那就再見啦。”在搖搖車的歌聲中，老保安笑著對四面八方涌來的小小孩們揮揮手，說。

　　他拍了拍破搖搖車，破搖搖車一抖身軀，突然變成一只巨大的、通體黝黑的駿馬，它昂天長嘶了一聲，朝向深藍且發(fā)亮的大海和天際飛去。

　　“再見，再見，最心愛的孩子們。”老保安揮舞著手，和搖搖車——不，和駿馬越升越高，最后徹底消失。

　　老保安肯定是個隱姓埋名的英雄，他是為了找駿馬才到我們這里來的吧？

　　小女孩小黃黃想把這么重要的發(fā)現(xiàn)告訴她最好的朋友小米尼。但這事太復(fù)雜了，特別是，它還是個疑問句！于是她只好撿最簡要的說，她扭過頭，認真地問小米尼：“愛？”

　　小米尼站在月色中，他用力地、用力地點點頭，回答說：“愛乃。”

　　對，他倆只會說這兩句話。

　　這個晚上看到的事，是所有小小孩的秘密。他們還知道另外一個秘密。

　　那就是——

　　再也沒有一輛搖搖車

　　能唱出那么悲傷又欣喜的圣歌

　　就像又香又軟的面包，夾著一小點肉松餡。

　　PS：米尼出生前，許多人向我們推薦保姆。

　　有一個阿姨，據(jù)說是刀疤臉。家里人嫌她丑，她就自己出來打工賺錢。說是要存夠錢去做整形手術(shù)。

　　中介公司還介紹說，因為她起點比別人低，所以脾氣特別好，吃苦耐勞，什么活都能接。

　　“叫她來試試吧。”當時我們這樣說。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終沒有出現(xiàn)。

　　近一年半來，我時常會想起她。

　　想問問推薦她的人，為什么說她“起點比別人低”，難道就因為一條刀疤嗎？

　　這樣想讓我痛苦。因為當時我和媽媽確實也嘀咕過：“要是刀疤太可怕會不會嚇壞剛出生的米尼”“這樣的阿姨怎么帶得出去”這樣的話。

　　人們經(jīng)常把別人的不幸當做他們的過錯。

　　或者居高臨下地想：“他們肯定做錯了什么，不然怎么會淪落到這樣的下場。”

　　我也是這樣的人吖。

　　明明見識過別人用不義又粗暴的手段發(fā)的橫財；見識過拖著重病的身體赴一場流水飯局的逐利者；見識過用謊言和欺騙積累起來的財富。

　　但看到別人的好車豪宅時還是會毫不猶豫的心生戀慕；看到貧窮老病會忍不住頻頻捂鼻，如入魚市。

　　所以，親愛的小米尼。

　　這不是說給現(xiàn)在的你聽的故事。

　　不，現(xiàn)在的你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你會慷慨地把自己的食物分給流浪狗吃，哪怕它對你不屑一顧，你還是要執(zhí)著地追出好遠；

　　你會在街角安靜地蹲下來，聽瞎眼的老乞丐拉拙劣二胡，滿臉崇拜之色；

　　你認為我是偷吃的野貓、暗夜里不發(fā)光的星星、拋上沙灘的破貝殼、老掉牙的孤太太——這世界上所有孤獨之物的媽媽，你愿意和他們均分我的愛；

　　無論誰對你說：“我愛你。”你隨即呼應(yīng)：“愛乃，愛乃。”

　　你是我的老師。

　　這個故事，是寫給未來的你看的。

　　當你長得足夠大，大到覺得“關(guān)于不幸的人到底有沒有過錯吖——大人的世界也有他們的道理”的時候，希望這個故事能跳出來，橫在你的心靈和那些臭得不能再臭的世俗理論中，

　　大聲說：“呸！不對，不對。”

　　在《楞嚴經(jīng)》上，釋迦牟尼曾談起生死之滅與心性之不滅。“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人們?yōu)閴m世世相所迷，妄念不斷，追逐塵境無以止息。遺失人人與生俱來的自圓滿之妙明真心和清凈本性，有如置波濤連天的大海于不顧，而視忽隱忽現(xiàn)的一水泡為全潮。

　　是這樣的，米尼。

　　世界本就該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生老病死之際遇，沒有幸與不幸之別。

　　你讓我重逢本性。

　　并想起同情和悲憫與之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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