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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講，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可以用三個詞組十個字來概括：天人合一、內圣外王、中庸。

　　“天人合一”是處理人和自然關系的原則。“內圣外王”是處理自我和社會關系的原則。“中庸”則是處理一切關系的方法論總則。中庸并不是折中，不是沒有原則，不是各打五十大板，中庸是適度，是凡事把握正確的尺度，恰到好處，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無過無不及。中庸是處理一切事情的最佳原則，也是一種很不容易達到的理想境界，所以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論語·雍也》)

　　顏之推是儒家信徒，《顏氏家訓》從頭至尾都貫穿著中庸的精神，《省事》一篇尤為突出。

　　顏之推在這一篇中反復叮嚀子孫，凡事都要把握好尺度，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不要多管閑事；時機不成熟的時候要守正待時，順從命運的安排，不可躁競；做事要專心執一，不可貪多。我們來看看顏之推的這些觀點對現代人有什么啟發。

　　守好一顆“耐心”：守道待時，不可躁競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希望活好一點，溫飽滿足了，就希望發達。美國社會學家馬斯洛(Abraham H. Maslow，1908-1970)就說過，人的需求一般有五個基本層次：生存需求、安全需求、歸屬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實現需求。

　　一個人求發達，就是希望自己的能力和才華得到施展，取得一定的社會地位，受到他人的尊重。這就相當于馬斯洛所說的后面兩個層次，這兩個層次對知識分子尤其重要。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達到這兩個層次的途徑只有一條，就是當官，所謂“學而優則仕”。官當然是做得越大越好，越大就越有可能施展自己的才華，越大就越有可能得到他人乃至整個社會的尊重，其極致就是“流芳百世”。

　　以中國人的“官本位”心態來談做事的法則，我覺得還是很合適的。

　　在舊時，一個讀書人若沒有做官或官做得不夠大，就常常覺得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牢騷滿腹。一些人耐不住寂寞，不惜走歪路求捷徑：或夸大吹噓，或巴結上司、諂媚當道；甚至采取更卑劣的手段，例如賄賂買官；還有人以揭露上級的隱私為要挾，以求升官。顏之推說，用這種手段，就算是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官職，又“何異盜食致飽，竊衣取溫哉”！(偷東西吃來填飽肚子，偷衣服穿來得到溫暖，這跟小偷又有什么區別呢？)

　　以這樣的手段來求發達，同時又想得到他人和社會的尊重，豈非緣木求魚？更何況，走這樣的歪門邪道并不見得能得逞。顏之推下面這段話值得所有的人認真想一想：

　　“世見躁競得官者，便謂‘弗索何獲’；不知時運之來，不求亦至也。見靜退未遇者，便謂‘弗為胡成’；不知風云不與，徒求無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勝算乎！”(世人見到那些躁進奔走的人獲取了官職，便說：“不去索求怎能獲得呢？”可他們不知道時運到來時，不求也會自來的；見那些謙讓思靜之士沒有得到賞識重用，便說：“不去爭取怎能成功呢？”卻不曉得時機不成熟，徒然去追求也是無用的。這世間，不求而得的人，求而不得的人，該有多少啊，怎能數得完呢！)

　　世上的人，常常只看到“求而得到”的一面，以為凡事都要求，然后才能得，“弗索何獲”(“索”就是求)，你不求怎么能得到？卻不知道時運到了，不求也會得到的。有人甚至以為凡事只要求，必能得，而且往往并不考慮用什么手段去求，以為只要求就好了。

　　看到別人走后門成功了，就以為只有走后門才能成功，甚至以為只要走后門必能成功，“弗為胡成”，你不走后門，怎么能成功？他們不知道時機沒有成熟，就是走后門也不一定成功。或者暫時成功了，卻在另一個時候或另一個方面失敗了。就算走后門成功了，他們也沒想過，這樣的成功算不算真正的成功？為了得到這一點成功，卻要去求爹爹告奶奶，失了自尊，失了人格，到底值不值得？

　　顏之推講，時運到了，“不求亦至”，時運未到，則“徒求無益”。這其實說得很對，只是我們很多人看不透罷了。他又說，世上的事，“不求而自得”，或“求而不得”，這樣的情況實在太多了。我們平心想想，是不是這樣？世上的事，稍微大一點的，往往都不是我們能夠自己掌控的。我們自己能掌控的，其實都是一些小事。

　　前人信命，今天的人大多都不信了，到底有沒有“命”這種東西呢？這要看你怎么理解。有人把“命”理解為“宿命”，那種可以由算命的人算出來的“命”。比方說哪一年你會害一場大病，哪一年你會升官，什么時候你會有血光之災，等等。這樣的“命”有人信，但我不信。

　　如果把“命”理解為，人的一生是由無數復雜因素構成的一定軌跡，這些復雜的因素大多不能由我們自己的主觀意志來掌控，而是由這之外的力量所決定的，這樣的“命”我認為是有的。中國儒家說的“命”，其實指的就是這個“命”。

　　孔夫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又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孔子說的“命”就是這種“命”。

　　我常跟一些年輕的朋友講，人一生的命運就像一輛馬車，這輛馬車有兩根韁繩，一根捏在自己的手里，一根捏在上帝的手里。我這里說的“上帝”并不是有神論者的“上帝”，我說的“上帝”只是一個代名詞，指稱我們自己所不能掌控的外在力量的總和。這輛馬車往哪里走，怎么走，不是你自己手里的這一根韁繩就可以決定的，上帝手里的那根韁繩比你手里的那根更強大得多。

　　試著想一想，對于命運，我們自己到底能夠掌控多少？在我們出生的時候，人生最重要的許多方面就已經被決定了，對此，我們是沒有選擇余地的。比如你出生在什么樣的時代、什么樣的國度和地方，有什么樣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這些都不是你能夠選擇的。而這些對于一個人的命運無疑都至關重要。

　　還有，你生下來體質如何，強還是弱？你的DNA里面有沒有包含癌癥、高血壓、糖尿病、精神病等基因？你生下來智商多高、情商多高，偏于形象思維還是邏輯思維……？這些對于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大的影響，顯然不消多說。

　　至于我們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可控的事件也幾乎無日無之，大至戰爭，小至車禍，都非我們個人的意志所能避免。而這些對于一個人的命運又有多大的影響，自然也不待多言。那么，人的一生還應該努力嗎？當然應該，就是應該捏好自己手里的那根韁繩，去努力配合上帝手中的那根韁繩。

　　所以，人的一生，努力只能從自己的一方去努力，要求只能求自己，求別人是沒有用的。走邪門歪道更是沒有用，它只會跟上帝手中那根韁繩發生沖突，導致失敗，甚至毀滅。顏之推告誡自己的子孫說：“君子當守道崇德，蓄價待時，爵祿不登，信由天命。”如果他說的“天命”跟我理解的“天命”一樣，那么我完全同意他的話。“守道崇德”，就是努力捏好自己手中的那根韁繩，“蓄價待時”，就是努力配合上帝手中的那根韁繩，如果這樣，還是不能得到富貴爵祿，那就由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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